“网络出货”几成标配,恶劣程度更甚“黑嘴”,过去半年已涌现近30起。
“兄弟们冲啊,今天肯定涨停！”
“到时间了,直接买入！直接买入！”
荐股“老师”在临时搭建的直播间嘶吼,鼓动、引诱投资者买入。被推荐的个股冲高后迅速崩盘,投资者无路可逃,惨遭“闷杀”。
这就是近期多次出现的荐股“杀猪盘”,令普通投资者不安,扰乱了应有的市场秩序。据证券时报记者统计,今年4月至今已至少出现26起疑似“杀猪盘”案例,平均每月超过4起,频率之高,令人震惊。
近期,记者卧底多个“杀猪盘”微信群发现,从“养猪”到“杀猪”的套路均极为相似。记者还遇到先荐股再引入币圈的模式,荐股团队一步步将投资者引诱至数字货币的交易平台,再通过操纵币价、申购新币等极速赚钱的表演,蛊惑投资者在“黑APP”上入金操作。相比之下,一个简单的域名注册首年费用不超过30元,做一场时长60分钟、千人观看的视频直播仅需1200元左右。与收益相比,成本可谓极低。
“杀猪盘”在造成恶劣影响之后却难以查处,荐股团队换套马甲即可重新开始新一轮收割,受损投资者维权困难重重,记者早前采访的多位投资者仍只能自吞苦果。不过,积极信息也在不断出现。近期,监管层及公安系统重拳出击,开展专项行动,破获了多起“杀猪盘”大案。证券时报记者获悉,已有部分投资者追回了损失。
许多投资者都会接到自称某某券商客服人员的电话,邀请加入股票交流群。今年来,证券时报记者亦感觉此类电话明显增多,顺势加入了十余个这样的微信群。这些微信群不容置疑,记者曾因问了一句“直播老师为何变声”而被踢出群聊。事实上,每个直播荐股的“老师”的声音都经过变声处理,这显然是为了更好隐藏自己的身份。
9月22日上午,记者被拉入名为“云龙资深联盟大讲堂2”的微信群,群成员超过100人。拉记者入群的“券商客服”表示,每天早上9点会有首席分析师在群内公布两只强势牛股,预计盈利在30%以上。在这个群内,指导投资的“老师”微信名是“刘云龙”,助理名为“江珊”。
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10月5日,刘云龙提出要“坐庄”,以更好地把握“银十”行情。他介绍了自己之前4次坐庄经历,称“无一失手”,获利丰厚,具体是：2005年9月~2006年6月的张裕A,2007年1月~10月的建设机械,2011年2月~6月的氯碱化工,2019年8月~11月的氯碱化工。刘云龙贴出了这4只个股的区间走势,展示“辉煌”的坐庄战果。
10月9日,“双节”长假后的第一个交易日,刘云龙14时30分开启视频直播,首先讲述了坐庄路径,包括建仓、洗仓、拉升、离场等步骤。14时48分,刘云龙公布庄股为“联环药业”,要求大家少量买进,完成建仓即可。刘云龙公布代码后,联环药业果然直线拉升,涨幅由2.9%左右拉升至接近5%。
接下来的两次布局在10月13日早盘和14日尾盘,与之前情况类似。之后,刘云龙推出新的直播平台,让大家下载。刘云龙说,在庄股股吧发现泄密者,必须选择一个可靠、安全、需注册制的直播平台统一布局,清除不服从指挥及泄密的成员。此前,刘云龙视频直播网址多次变更,是无可查证的临时链接。
这一次,新的直播平台叫“TD”,需找助理下载APP并填写邀请码注册。刘云龙称,“TD”是“XX资本”旗下国际平台,之前一直邀请其进驻直播分析。
此前三次庄股布局,记者听从指挥分批买入2100股联环药业,总成交金额23218元,成本价11.064元/股。每一次,记者都按要求将成交截图发给了助理江珊,因为“老师”说后续操作只带服从指挥、执行力强的战友参与,一旦发现私下操作就踢出队伍。10月15日晚间,江珊发来了二维码,扫描可进入“TD”APP的下载链接,界面仿照苹果的App Store。
事后看,刘云龙团队前面所做的操作都是铺垫,币圈才是他们真实的“杀猪场”。
“TD”是一个进行数字货币交易的平台,翻遍其APP及TD官网,也没有找到与前述国内知名投资机构“XX资本”相关的任何信息。因此,TD是“XX资本”旗下平台的说法,极有可能又是刘云龙团队为获取他人信任而编造的谎言。
10月19日尾盘,刘云龙在TD平台视频直播,要求全体成员将仓位提升至三成以上。但是,A股收盘时,刘云龙未像往常一样结束直播,而是话锋一转推荐起了数字货币。他要求听课学员在TD平台入金,并买入1/3仓位的EKN币。号令发出后,刘云龙自己也进行了买入操作,EKN币迅速“配合”攀升了10个点以上。
查询可知,TD平台没有任何公开信息,EKN也属于来路不明的数字币种。对此,币圈业内人士、万链咨询董事长邵昱淇对证券时报记者表示：“可能就是骗人的空气币,也没法查,这种情况太多了。”
其后,刘云龙的真实目的逐步显现,且更具蛊惑力。10月23日,刘云龙突然宣布“坐庄”失败,要调仓换股,原因是“已遭泄密,不断遭卖盘打压”“战友不齐心,无法统一力量”“大盘形势不好”等。的确,在刘云龙公布庄股代码后不久,股吧就出现相关信息。现在看来,“泄密”也极可能是刘云龙团队操作的一部分。记者在A股开市后以10.47元/股的价格卖出联环药业,行情软件显示亏损1275.49元,超过5%。但群内成员纷纷表示“理解”,要跟着刘老师继续“大干一场”。
在惯常的模式中,刘云龙先建立起“股市专家”人设,极力展示过往4次坐庄成功的经历,吸引群内成员关注。宣布“坐庄”失败是打破自己常胜不败的个人形象,而将原因归咎于“战友们”的不齐心。接下来,刘云龙重新在币圈树立自己的常胜形象。再往后,就该进入“情感虐待”也就是收割的阶段了。
果然,坐庄失败后刘云龙强推数字货币,称A股当前孱弱,而数字货币方面正好有个机会。他再次强调其授课的TD平台交易量庞大,位居全球前十,发行的数字货币往往具有很大的上涨空间。刘云龙表示,TD平台23日发行了一款CPM币,发行价格30 USDT,其认购了2万枚,结果中了1.2万枚,中签率60%。
10月26日晚上8时30分,CPM币上市,刘云龙在TD开启直播,证券时报记者全程观看。直播显示,CPM币上市后,瞬间从30U拉升到100U之上,最高超过140U。刘云龙边直播边操作平仓,以120U左右的价格卖出了1.2万枚。短短几分钟,刘云龙便“盈利”300%。
随即,刘云龙又演示了快速坐庄数字货币的操作。刘云龙连续大额买入EKN币,后者价格被迅速拉升,到一定高度后刘云龙平仓卖出。短短一分钟,刘云龙又“盈利”15%。
结束直播后,刘云龙在微信群内公布了打新数字货币的战果：一枚净赚90U,中了1万多枚就是赚了90万美元,相当于600多万元人民币。在托儿的起哄下,群里开始躁动,纷纷请求刘老师带领打新数字货币。刘云龙表示,数字货币发行上市快,这次没能带领全员实属遗憾,但TD平台11月初可能还会有新币上市,到时候战友们可以参与,利润比股市打新要高很多,3~5倍是很正常的。
10月28日,TD平台发出公告,ETHU(以太合成币)将于11月3日20时30分全球发行,线上收购价格10U,单一账户申购上限2万枚。这一次,群里的托儿更加活跃,纷纷表示一定要跟上刘老师的步伐,并积极晒出了申购及中签的截图。
邵昱淇对记者表示,这个老师就是币圈典型的带单老师,目的就是为了转化用户在这里交易。邵昱淇并没有听过这个所谓“全球前十”的TD平台,也没有找到关于CPMEKN的任何资料,在这里如果投资遭遇损失很难追回。
“为取得投资者信任,第一笔、第二笔当然要展示赚钱的交易,后面就会开始收割了,这是常见套路。”邵昱淇说,“跟着他买如果最终不亏钱,我名字倒着写。”
从前述内容也可了解到,TD平台是一个典型的黑APP。现在入金容易,等出了问题后能不能提取资金就不得而知了。因此,正在参与的投资者务必提高警惕,及时收手避免更大的损失。
刘云龙案与传统的荐股“杀猪盘”有所不同,但本质是一样的。据证券时报记者统计,今年4月至今已至少出现26起疑似荐股“杀猪盘”案例,平均每月超过4起。
今年首个引起市场高度关注的“杀猪盘”是济民制药。4月2日,多地投资者在同花顺的股票账户集体被盗,持仓股被清空后全仓买入了济民制药。6月11日,济民制药突然放出天量,之后连续三个交易日一字跌停,这一次同样有大量投资者是在老师们的指挥下买入。上半年出现类似恶劣情形的个股还有百合花、阳泉煤业、盛洋科技、合力科技等。
证券时报记者潜伏的微信群中,有“老师”在8月21日强推松霖科技。当天,松霖科技振幅20%跌停收场,成交6.66亿元,换手率高达67.42%。群里跟随买入的投资者大骂荐股老师,助理私信证券时报记者称“老师也在解决这个票出的问题”,随即将记者移除群聊。
9月的“杀猪盘”此起彼伏,涉及罗平锌电、嘉美包装、中坚科技、我乐家居、中路股份等9只个股。10月的案例是嘉友国际,10月14日开盘冲高后便迅速下跌至跌停板,全天振幅达到20%,换手率26.36%。
记者调查发现,在上述个股高换手率当日,均有多位“股市专家”在直播间、微信群等渠道“吹票”,诱导普通投资者买入,配合庄家出货。与传统“割韭菜”相比,这种出货方式堪称史上最强“收割机”。有消息显示,这些“股市专家”的团队服务于庄家,收取佣金,还存在向学员收取几千到数万元不等学费的行为,可谓“两头通吃”。
业内人士将该种方式称为“网络出货”,现在几成标配,性质恶劣程度比传统“黑嘴”更甚。此前便有受害投资者向记者反映,荐股团队会从庄家那里按照交易额收取佣金,比例在10%以上,获利极为丰厚。
资深市场人士也向记者透露,庄家身边围绕着很多这种荐股团队,后者为前者提供“出货”服务,按成交额收取8%~10%的佣金。“在大户室里,开盘几分钟搞完,这些人拿着钱就走了。”上述人士如是描述交易场景。
通过分析26起疑似“杀猪盘”个股高换手率当天的交易信息,可获得一丝出货主力的信息。证券时报记者发现,浙商证券、华福证券的多家营业部曾共同上榜,背后缘由值得特别关注。
7月16日,翔港科技高开7.71%,之后闪崩跌停直至收盘,全天换手率36.92%,成交金额3亿元。盘后交易信息显示,浙商证券杭州杭大路营业部卖出4392万元,占当日成交总额的14.64%；浙商证券杭州萧山永久路营业部卖出1648.88万元,占当日成交的5.5%。
此后,浙商证券这两家营业部出现在多个疑似“杀猪盘”崩盘当天的卖出席位之上,包括7月31日的奥普家居、8月13日的锦泓集团、8月21日的松霖科技、9月9日的嘉美包装等。
在疑似“杀猪盘”案例中,华福证券苏州三香路营业部(又显示为“华福证券苏州竹园路营业部”)与上述两家浙商证券营业部具有明显协同性,出现在对应日期的锦泓集团、松霖科技、奥普家居、嘉美包装等个股的卖出席位之上。
为何上述营业部资金可多次在“杀猪盘”收割之时精准出逃？背后是否存在涉嫌违法违规的情况？上述营业部客户是否与荐股团队有所关联？记者致电上述多家营业部,工作人员大多称关注到了相关情况,但涉及客户信息方面的情况不便告知。
浙商证券总部相关工作人员回复记者表示,浙商证券注意到近期个别营业部交易异常的情况,对此高度重视,立即组织总部相关部门及客户所在分支机构,通过分析开户程序、交易流水、资金存取等方式,对客户是否本人管理账户、是否使用自有资金等情况进行核查,并通过回访客户的方式,了解其交易相关股票的动机、决策依据,了解其有无参与“违规荐股”等活动。
浙商证券表示,对存在异常行为的客户,浙商证券已对其进行合规交易的教育,警示相关风险,要求客户书面签署合法合规参与证券交易的承诺书,并对其中个别账户采取了相应的限制措施。
记者追问相关客户具体存在哪些异常行为？浙商证券回复：“主要是资金量大,频繁进出。”
大部分遭遇“杀猪盘”的投资者损失惨重,且因难觅背后操纵者、难以固定证据等情况维权艰难。好在,当前也有一些积极的信息。
今年4月2日,围绕济民制药上演了震惊市场的“盗号接盘”事件。近日,证券时报记者再度联系当时受访过的一位积极报案的受害投资者,他表示警方已经破案,同花顺先行垫付了他的损失1万余元。这位投资者追回损失得益于浙江余杭警方破获的一起“杀猪盘”案件。
根据余杭公安此前发布的文章,杭州某数据信息服务有限公司伪造专业资质吸引大量投资者进行投资,通过后台操作限制出金、锁仓等形式,造成投资者亏损从而牟取利益,下面有分布在不同地方的多家代理商为其招揽投资者。目前,该公司法人代表尤某等36人已被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案件进一步侦办中。
上述追回损失的投资者对记者表示,警方破案后便主动通知他再去做一份笔录,他了解到4月初盗号的团伙与该案是同一拨人。
证监会对“杀猪盘”也采取了“零容忍”的态度。证监会9月18日宣布部署派出机构启动为期三个月的专项整治行动。天津证监局早前发文表示,“杀猪盘”骗局作为非法荐股和股市黑嘴的重要表现形式,是(这场专项整治行动的)重点打击对象。天津证监局举了贵阳警方破获特大“杀猪盘”案件的例子,该案涉案金额超过2亿元。
合肥警方近日也破获一起利用荐股进行“杀猪盘”诈骗的案件,在安徽、江苏、湖北三省捣毁专门进行诈骗的公司5个,抓获犯罪嫌疑人38人,涉案金额1000余万元。此外,早前曝光的上海“股轩堂”非法荐股案近日宣判,上海松江区人民法院判决戴某某等5人构成非法经营罪,分别判处6年及以下有期徒刑,没收违法所得并处300万元及以下罚金。
重大“杀猪盘”案件破获有助于震慑犯罪分子,但此前受害的投资者大多仍只能自吞苦果。因此,最好的防范措施就是投资者自身拒绝诱惑,听到荐股电话一律挂掉。从证券时报记者近半年时间的亲身体验看,所有通过所谓券商客服电话加入的荐股微信群都是骗局。投资者亦需摒弃侥幸心理,试图在崩盘之前保全利润离场,这是“火中取栗”,万不可取。